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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“流浪大师”以及这个年代的审美降级
发布日期:2023-04-25 阅读次数:

  没有任何意外,2019年即将送走最后一段日与夜。回望过去数百天,你有没有觉得对他人、对自己有了更多了解?你听过或看见的那些面孔,是否令你更熟知所在的人间?

  我们为你精心挑选了十张面孔,不只是为了关注人物故事,更是希望看见他们所代表的2019年以及隐约其中的时代趋势,而这些面孔同样能提炼出公共的表情与心绪。

  不可否认,我们对这些代表性的面孔有着自己的看法与观点,我们通过评价他们来确认与恶的距离、磨炼对国族的感受、评估消费社会的新动向、衡量美丑及人心的差别。

  正是通过这些必要的丈量,我们洞察谎言与欺骗,在鼓动者劲吹的风潮里拒绝迷失。我们也许无法从这些面孔所代表的潮流里脱身,但我们由此及彼,审视我们的处境,既看到凡尘俗世,也了解这个世界。

  为了这一目的,我们不会照抄或复写这些面孔,而是将面孔视作一个个象征性的面具,透过它们,强调一个丰富多彩的内心有多重要,重申独立判断的价值,努力拓展自己,去看更广阔的天地。

  我们选择呈现的这些面孔,这些人,受到不可思议的潮流顶托而浮现,他们的所指哪怕有不可知的部分,仍照见我们的命运。为了定格你我即使平凡普通也必定唯一的命运感,我们提醒你,并愿意与你一道,不只看见面孔的外表,更是认真感受它们。

  从2017年短视频元年到即将过去的2019,短视频的流量效应,已经不再让人感到诧异,但它制造出来的奇幻故事,依然光怪陆离到不断刷新想象,让这一年写满了魔幻主义。

  “流浪大师”的遭遇,是一个典型缩影。“大师”原名沈巍,短短数天,它就从籍籍无名的流浪汉,变成了众星拱月的“流浪大师”。

  如今,“流浪大师”的故事,早就淹没在不断更新迭代的热点中。流量中心不断位移,注意力也不断转场,沈巍的人生走入了一种让他不敢想象的下半场,而那些流量猎食者依旧在不断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
  沈巍的突然走红是在2019年3月。在短视频的镜头下,这位已经流浪了十年的52岁上海流浪汉,谈《左传》讲《尚书》,吐词清楚,文史掌故信手拈来,侃侃而谈。

  内在谈吐和外在形象的极度违和,很快就吸引了那些感到不可思议的吃瓜群众,他们迫切地想要对沈巍的奇幻人生一探究竟。从媒体到自媒体,从围观群众到专职的短视频、直播网红博主,迅速聚拢到这个巨大的流量中心来。

  相对于依靠推手的营销事件来说,沈巍的走红并不奇怪,因为他的故事已经足够戏剧。生活在一个不太美满的原生家庭,在父亲的意志下,他背离初心,选错专业,进错体制,因为捡垃圾而被同事认为脑子有问题,被邻居投诉,最后干脆直接流浪,流浪时还不忘读书。

  边缘化的人格,对体制的不屑,对垃圾分类的偏执,对文学的痴狂,流浪世间的放荡……沈巍身上的每一项标签,都极具辨识度。正是这种格格不入的异类属性,为他带来了“流浪大师”的称谓。

  当然,与其说是“流浪大师”,不如说是“流量大师”。不管他有没有做大师的资格,聚拢在他身边的人气,根本就不是为了朝圣。在大大小小的网红眼里,沈巍不过是一个可以蹭流量的工具,他们像追星那样疯狂地围堵沈巍,只为收获更多的关注,再尽量把关注变现。

  于是,在“大师”这样一个极具文化感的词语面前,丝毫没有虔诚的知识氛围,有的只是无数匪夷所思的作妖现场。在沈巍的栖身之处,一头黄发的主播,在直播镜头前手舞足蹈;女网红举着牌子,公然向沈巍求婚;号称外地赶来的网友,逮到直播镜头就开始激情演讲……

  一夜爆火的遭遇,是沈巍始料未及的。他多次表示不想红,想要宁静的生活,但在流量红利被分食殆尽之前,围观者并不会放过他。而另一个让他无法掌控的事实是,尽管他称“流浪大师”为“不虞之誉”,认为“并不能改变我的命运”,但他再也无法过回原来的人生。

  媒体几个月后的回访中,沈巍身边的“经纪”人员换了一波又一波,他靠着直播一个月就赚到了二三十万。曾经落魄的知识分子,追求自由的隐士,如今在各地奔波出席活动。

  “善始者众,善终者寡”,这句他用来告诫粉丝的话,倒也颇符合他自己。毕竟,在这个一夜爆火的时代,不确定性,是谁都无法抗拒的铁律。

  沈巍戏剧般的遭遇很难找出第二个,但如此大起大落的改变,在用户基数的不断膨胀互联网上,几乎每天都在发生。

  遥想当年超女腾空出世,一个前所未有的新草根时代来临,彼时的中文互联网所造就的一批流量网红,如凤姐、芙蓉姐姐等,如今已经是远古的传说了。从博客到社交媒体,再到如今的短视频、直播,网红走过了一代又一代,但直到今天,才真正称得上是纯草根化的。

  原因很简单,不管是广播、电视、报纸,还是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交媒体,流量的分发虽然不断下沉,但表达依旧有很高的门槛。即便是微博,短短的140字也有讲究。

  短视频、直播的到来,彻底改变了一切。相对于文字和长视频,不仅内容更加有现场感,它的流量分发机制,还完全是去中心化的,真正实现了哪里有话题,哪里就是流量中心。哪怕像沈巍这样浪迹街头的流浪汉,同样在高速裂变的资讯信道中走红成名。

  撇开沈巍不谈,那些围在沈巍边上蹭流量的大小主播,在传统的视角下,哪里算得上有什么专业技能呢?如果非说有一技之长,那也是制造话题的能力。无论是装疯卖傻地尬舞,还是策划求婚,无非是在奇葩、作妖的道路上走到极致。

  另一方面,短视频和直播的崛起,正好伴随着流量在五环外的下沉。北上广的白领,可能会鄙视快手上的土味视频,但后者才是更加线次互联网数据报告显示,短视频用户达到了6.48亿。在金字塔的底端,无论是审美还是趣味,都是和一线城市截然不同的。这也意味着,那些看上去恶俗、不入流的土味内容,照样能找到庞大的用户,为它扣一波老铁666。

  这时候的互联网,才真正谈得上是草根逆袭,素人崛起。从“发际线小吴”到陆超,新一代网红的成名路径已经截然不同。

  当然,这也给他们开启了阶层上升的新大门,一些头部主播的收入直逼三四线明星,财富逆袭每天都在发生。沈巍走红时,很多人批评,一群疯子在围观一个正常人。那些蹭流量的人当然不疯不傻,它们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流量利益而已。

  有意思的是,如果有进入上流的机会,那些一夜爆红的网红,一定会全力出圈,跳出现有的生存状态,寻求主流社会的认可。比如曾经的斗鱼一姐冯提莫,如今已经是电视媒体的座上宾,成功杀入娱乐圈。就连流浪十年的沈巍,也表示“有房子住谁不愿意”。

  短视频、直播相当成熟的2019年,网红已经成了流水线作业的产品,他们被各类MCN机构批量孵化,并投放到内容市场。

  专业化的大规模生产来临,也意味着流量速朽,营销热点和流量中心不断转移,即便是像沈巍这样全民围观的热点,保鲜期也不到一个月。加上表达本身没有了门槛,面对激烈的流量市场竞争,制造热点只能剑走偏锋,所谓不疯魔不成活。

  于是我们看到,猎奇文化像病毒一样传染,它成为那些没有才艺,或者沈巍那种特殊人生背景的网红们,快速成名的捷径。在针对“流浪大师”的大型作妖现场,各种荒诞无比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被不断虚构出来,那些流量猎食者则称之为“正能量”。

  网上网下,猎奇文化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分野。沈巍说,世俗的道德观与网络世界脱节,这话大抵没错,因为镜头自带滤镜功能。将他称作大师,无非是叶公好龙,如果换个更现实的场景,作为同事,或者作为亲人,沈巍大概还是会被视作奇葩和异类,而不会顶礼膜拜。

  镜头的另一端,是另一种价值观。对猎奇文化的消遣,除了拿出伪善的道德观,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。这种被喂养起来的观众口味,反向激励那些短视频内容生产者,在“作妖”的道路上推陈出新,满足审丑猎奇的流量需求。

  本质上,围绕“流浪大师”的全民刻奇,不是文化口味的提高,不是大众品味的升级,相反恰恰正是一种文化、审美降级,它随着互联网的下沉而加剧。

  但作为流量下沉代价的文化、审美降级,很难用好或者坏简单概括。猎奇式的内容生产,一夜爆红式的造富捷径,让人性丑态百出,却给了普通人一件向上攀爬的工具。

  同时,尽管短视频和直播像放大镜一样,放大了恶俗的趣味、猎奇的审美,却同样让我们重新发现了底层,重新发现了社会边缘人的真实生活状态。还是那句话,低俗也是种正当权利。

  当然在资讯高速迭代的当下,短视频走过两三年之后,发生在2019年的“流浪大师”的故事,依旧折射出某种转变——它越是荒诞,越是匪夷所思,越发说明流量话语权的争夺,已经快要接近这个行业的阈值。至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,恐怕谁都难以预料。